茶酥

夕年(原创)

  秦川和关景是被曹老汉见到的两个孩子。曹老汉说,他二人也是难见,前一天出门先是捡到了秦川,次日早晨便捡着了关景。

  他二人被捡到时正是腊月雪天,京城的雪是极冷的,若非曹老汉,他们只怕早已死在能掩埋一切的飞雪之下。飞雪虽美,但对于他二人来言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。

  二人被曹老汉带着长大,两人之间不打架,倒也相安无事。

  曹老汉不曾问过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那雪地里,他们也不曾提起过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。

  就这么过了两三年,两个孩子也都长大了些。秦川相比关景而言话要少一些,行事也更稳妥些。而关景则更为活泼,两人互补,这日子倒也有趣。

  两个孩子生的可爱,加之曹老汉曾帮过不少人,便有店家招他二人去店内打个杂什么的,有些客官见着可怜也会大赏点碎银,生活也算富足。

  只是曹老汉终究是年纪大了,身子越发的差,每每天寒,便是身上到处疼,一整日下来人都是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,人也消瘦了不少。

  又是一年冬日,关景和秦川两个出去安置年货,打算乘着这个时候给曹老汉好好养养身子,来年开春再与他出去走走,看看他口中那个故人惦念了一生的山河之色。

  二人在路上还未买多少东西,就有人匆匆忙忙的跑来告诉他们曹老汉出事了。便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向家跑去。

  那日的雪可真冷。

  待关景和秦川赶到时,屋子旁已起了一圈的火,前不远处还站了几个人。

  为首的那人冲那已经燃起了的房子“呸”了一声:“老子说你那个短命的儿子欠了老子钱就是欠了,要什么欠条证据,你既然这么在意那点子碎银那你就带着它们去死吧。”而后环绕四周:“这老东西养的两只狗崽子在哪呢,还不给老子抓过来!”

  人群之中的关景满脸泪痕,秦川也没好到哪去。

  听到那句话,秦川拉住了关景的手。

  若有什么意外,他说什么都要护着关景,那么干净的人怎么能就这样闭眼,这世间绮丽之景还不曾见过,定是要让他好好看看的。

  却不曾想他们周围的人往中间靠了靠,遮住了秦川和关景。

  “老子告诉你,你那短命的儿子是我弄死的,你又能怎么?老子不仅弄死你儿子和你,还要弄死你养的那两只狗崽子!”

  曹老汉在屋内看着这一切,是他拖累了那两个孩子啊,他并非不想走,只是身子委实不行,已是油尽灯枯之际。

  若是可以,他还想带着那两个小兔崽子去看看这个囚了他一生的京城,在初春之时有着这世间最温柔的景色……

  “离开这里,快走啊……”曹老汉冲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喊道。

  这京城啊,吃人不吐骨头,人命再是低廉不过,那两个尚且只是孩子,又该如何自保……

  快走吧,越远越好……

  关景已然哭成了泪人,却死死的咬着嘴不曾出声。秦川拉着关景的手慢慢的往后退去,两个孩子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。

  秦川和关景都知道曹老汉定然是看到了他们的,只是为了不让他们被发现,连名字都不曾喊过一声,只是让他们快走……

  秦川一直将关景带到一片树林里才停下来。

  “为什么啊……”关景哭着,泪水止不住的掉。“人命就这么不值吗?就因为那个人是权贵,所以可以当街杀人吗?”

  秦川没有说话,他该如何告诉他的少年,这个世道便是如此,残忍,冷漠,虚伪,令人作呕。

  新年到了,京城内升起了几缕细小的火柱,在夜空中绽开成了绚丽的花。烟花微凉,繁华过后只余白雪依旧。

  他们等到街上的人都回去之后跑回了曹老汉的家。

  天上的雪不小,已经厚厚的盖了一层。白雪之下是燃尽的余灰。唯有一个酒葫芦还能看出个形状,被关景挖出来抱在了怀里。二人在灰烬前磕了三个头,一时无言。

  “我们走了。”秦川向那滩灰烬又鞠了一躬,而后便带着关景向出城的方向走去。

  京城的雪一直在下,掩了他们离去的痕迹。

  漫天白雪轻覆于灰烬之上,遮了那一地的阴暗,也藏了背后的风潮暗涌,空余表面的纯净……

  十载春秋消逝于眨眼之间。

  关外胡天塞雪,风依旧冷寂。

  话虽如此,关外其实是经年无雪的,多的是那凌冽的风。

  关景撩开了营帘,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一只信鸽扑凌而来。信鸽的名字叫曹曹,是关景取的。

  那年除夕夜后,小孩对着曹老汉的酒葫芦哭的稀里哗啦。

  还只是个小少年的秦川提着好不容易抓到的鸽子走进了破庙。却是一听到哭声便慌了心神,已然完了方才想着如何开口。

  “秦川……”被叫的少年抿了抿唇,眨着微微茫然的双眼将手中的鸽子递过去。

  “嗯,给你。”

  还未收回手便一下子被小孩扑了个满怀。

  秦川小心的伸出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小孩的背,结果却被糊了一身的眼泪鼻涕。

  “这是你捡的鸽子吗?它好小,我们一起养它好不好,叫它曹曹吧……”小孩红着眼睛生硬的转移话题。

  关景叫曹老汉一向都是叫“曹曹”的。

  秦川看着他的样子,揉了揉瘪瘪的小肚子,委委屈屈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“谢谢你,秦川。”这是秦川在曹老汉死后第一次看到关景的笑。

  思及至此,关景不禁泛开唇角,若是叫人看见了,只怕是要骇倒一片。

  关外冷面阎王关将军之名,谁人不知谁人不晓?

  而此刻,他却是小心翼翼的将信纸展开,又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方才收入榻下的一个檀木盒中去。

  饱蘸着墨汁的毛笔在纸上拖出一道道迤痕。

  关景的字如他的人一般凌厉大气。

  待到远在宫中的秦川收到他的回信之时已是半月有余。

  当时他正同他人对弈,那一声清脆的“咕咕咕”让他心神一乱,手下落子在刹那间便失了方寸。惹得对面那人连连拍手称快,大笑道:“落子无悔啊,秦相。”秦川放下手中的棋子,无奈笑笑:“王爷,今日这句是我输了,你我二人改日约过,何如?”

  秦川对面那人便是当朝王爷,当即了然一笑,到了声“好”,便起身向外,临了还向他讨了一方青墨。

  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幼时的关景。

  自曹老汉死后关景就喜欢粘着秦川,哪怕不得已两人不得不分开,关景也一定要带着一些秦川身上的小物件。

  他小时候的衣裳被关景小心翼翼的收着还偷偷的带去了关外,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留下来的。

  想起那人在信中得意洋洋的语气,秦川又是忍不住的发笑。

  那人还是如当年一般,如此也好。

  不过,京城,这天也该变了​。

  平庆十八年,腊月廿二,秦相秦川起兵造反,于当夜申时逼宫。

  “报---!将军,皇城加急!”传信的将士呈上圣旨。

  关景正写着给秦川的信​,便是头也未抬:“说。”

  “逆臣秦川于腊月廿二起兵逼宫,朕命关卿速带边关禁军回京平反。”​关景闻言手下一顿,一滴墨水便在纸上晕染开来。

  “秦川他…起兵了?”​声音颤抖,可关景却没有任何意识。

  秦川你个骗子,先前分明说好会起兵​之时会告知于我,我带着亲兵,我们一同面对。

  为何你不告诉我?难道要我在这边关生生看着你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吞没吗?你置我于何地?心中可曾想过我的感受?

  你好狠的心,既然如此,我偏不要如了你的意

  “将,将军”​耳边传来将士的声音“这里还有半块玉佩和一张字条……”

  “拿来”​语气生硬。

  将士将二者递上​,关景看了玉佩一眼就将之随手撂下,字条被打开

  “关卿,此玉乃是前威猛大将军所出关家的祖传玉佩,朕相信以关卿的聪明才智,此刻也明白为何给予你。关家世代效忠于帝王,故这玉佩乃是当朝天子手中和关家当家人手中各半块,如今关家,可就关卿一人了,至于如何决断,朕相信关卿是个明白人。”​

  关景一瞬间僵住了,这狗皇帝好算计啊,难怪愿意让他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带兵镇守边疆还手握兵权,原来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身份——关家遗孤。狗皇帝不会以为他真的会像关家其他人一样拼死拼活的为他卖命吧?他配吗?他算个什么东西?

  将士看着将军一瞬青黑的脸色,嗫嚅​着道:“将,将军,咱们如今……要去支援秦相大人吗?”

  关景闻言冷笑,道:“去,当然要去,还得快马加鞭的赶,我若不去可当真对不起狗皇帝这玉佩!”

  “传令下去,愿意同我一起起兵的将士们!吾等报仇之日到了。”​

  秦川,你等着我!

  什么什劳子的关家人,关他关景何事,他关景只认曹老头,只知道是秦川陪他一同长大。

  他唯一但心的是秦川,若是知道他是关家人后,是否还能如现在一般待他,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,杀死秦家人的……是关家人。虽是皇帝下令,可确确实实,秦家人的性命是关家人取走的。

  他也是无意间听到秦川与他人密谈方才知晓。

  秦川从未瞒过他什么,更不曾对他有所防备。

  他还是怕的,他怕他的秦川不理他了。怕他的秦川不信他了。怕他的秦川……不要他了……

  他也在庆幸,幸好秦川当日并不在府中,他才得以遇见秦川,还一起生活这么久。

  可若是秦川……不再同他这般亲密了……不行!他不允许!这件事绝不能让狗皇帝之外的人知道!

  关景当即将身上的玉佩扯下来,连着那密诏里的半块玉佩一同摔碎,字条也被他扔进了火盆中去,转身对着身边的将士吩咐道:“等这碳盆燃灭了,让人带着余烬和这碎玉一同埋了吧。”末了仍旧不放心,又道:“叫人埋远着些。”

  秦川,我不求什么荣华富贵,我只要你平安顺遂。

  当日夜里整好队伍,关景便带着人出发了,加急的马蹄踏踏作响,可关景仍是觉得十分之慢。

  与此同时,秦川的人马也正与禁卫军僵持不下,为首的王爷正冷着脸对着秦川,眼神宛如刀刃,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。

  不过站在他的角度也确实如此。秦川想着,笑出了声。

  听见这一声笑,王爷的嘴角似乎抽了一下,可他什么也没说,也不问秦川为何,指腹一直摩挲这手中折扇的扇骨。

  双方依旧是僵持不下。

  纵使关景再怎么赶,到达京城时也已经过了一月有余。

  此时的京城与先前的早已是天差地别,到处都是一派苍凉的景象,只隐隐看得出昔日繁华的影子。家家户户也是门窗紧闭,正是寒冬腊月之时,北风一吹,倒是显得比关塞还要萧条了。

  若不是在那皇宫的方向时不时传来些刀戈相撞的声响,说这是座孤城,也是无人怀疑的。

  这场战乱,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,如今关景的到来,便是定这胜负。

  “秦川,你若是束手就擒,朕可放你一条生路,你若是执迷不悟,那便休怪朕无情!”关景刚到主殿便听到狗皇帝在那叫唤。一袭明黄仍掩不住他脸上的惧色。

  这狗皇帝还真是……到底是谁给狗皇帝的信心让狗皇帝觉得他关景会帮他?

  秦川把玩着手里的折扇,嘴角擎着一抹笑,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而后回头。见到来人是关景时明显吃了一惊:“你怎么……”

  关景还没来的急回答,那大殿之上的狗皇帝又开始嚷嚷:“逆臣秦川,如今关卿已至,朕看你该如何保命!不妨告诉你,关家灭族全因你们秦家,杀父之仇尚且不共戴天,灭族之仇……哈哈哈哈。”那狗皇帝也不在躲在柱子后面,终于敢露出身子了。

  关景没有理会狗皇帝的话,他只在意秦川会不会因为他说关家人便心生隔阂……这世上所有的一切,不及秦川……他不敢想他失去秦川后会是什么样子……求你了秦川,别让我失望好不好……

  “你啊你,还是来了。”秦川只是无奈一笑,上前捂住他微凉的手:“这一路上受苦了,倒是我的不是。”

  “秦川,你不在意吗?”关景红着眼问他。秦川不由失笑:“上一辈的恩怨我在意作甚?更何况若是在意也是该我担心你会不会厌弃我才是。”

  秦川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关景的身份,但没告诉关景,只因他是关家快灭族之前使劲浑身解数才抹去的存在。将他带出来的那个奴仆不慎把他弄丢了,终其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,一生穷困潦倒,晚些时候人还疯傻了,口中只会重复一句话:“我对不起老爷,我把少爷弄丢了,老爷只想让少爷好好活着,你们谁见着少爷了,我对不起少爷……”这些,关景都不必知道,他只需了看着这世上绚丽美好的一面便可,余下的阴暗,由他秦川一人担负便可。

  他心尖尖上护着的人,怎么能被这些肮脏不堪的东西沾染玷污?

  “你,你们!”见此情形,皇帝就是再蠢也能看出关景不是来帮他的了。

  “狗皇帝,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觉得小爷我会帮你?”得了秦川的保证后关景收起了只有在秦川面前才有的娇气。如今这个不可一世的才是真正的关景,他不愿的事,无人能强迫。

  “你,逆臣!”皇帝气的脸色发白:“你们不会以为朕没有别的手段了吧?”

  “差点就赶不上了,秦相你也真是,有好戏看了都不告诉我一声。”一道声音从拐角处传来。

  待那人走的近了,众人才认出那是王爷。王爷手中擦拭着一把匕首,脸上是常有的笑容。

  见到来人,皇帝心里生出了一丝不详。

  “王兄,这欠下的债,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要还的啊。还有皇兄的亲信,费了臣弟好些功夫才收拾干净。”王爷在不远处停下来,就这么盯着皇上笑着,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他遍体生寒。

  “朕,朕是皇帝,朕不可能会错!”

  “呵,臣弟今日来给王兄好好的,算一算。”

  “你曾以关老夫人的性命胁迫关关老将军:关家满门为皇室所用,不得忤逆。这是其一。”

  “你忌惮秦家,便以密诏令关家屠了秦家满门而后嫁祸于韩家。这是其二。”

  “你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,你又秘密处死了关家的人。这是其三。”

  “韩家小女韩虞瑕生的貌美,你竟是强要了她,又因为她不愿从你,你将赤裸着的她扔在了大街上让她受人诟病,使得她含恨自杀。这是其四。”

  “韩家一个少年进宫参宴之时,只因你的宠妃赞了他一句:公子如玉,你便派暗卫将那个少年全身筋脉挑断扔到乱葬岗,被人发现之时已咽气多时。这是其五”

  “太庙祭拜先帝时,你看上了淑太妃,便想故技重施强要她,奈何太妃宁死不从,你心生怨念,找人将太妃玷污了,害的太妃悬梁自尽。这是其四六。”

​  “淑太妃为臣弟生母,原本姓韩,韩家,是她母家。”

  王爷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平静,敛了脸上的笑,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平静下压抑着的怒火。

  “秦相,动手吧,夜长梦多。”王爷盯着那一身明黄,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希望那一身明黄能被这狗皇帝的血给染红,如今,终于能如愿了……

  关景带来的亲兵将其他抵抗的禁卫军一律斩杀,一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宫乱终于结束。而曾经高高在上的皇上被挂在宫门示众,直至断气,最后一卷草席打发了。

  “听说那王爷做了新皇帝。”

  “是啊,如今这位可比之前那个昏君好多了。”

  “就是就是。”

  无视路边百姓的闲谈,关景跑的飞快。

  “秦川,糖葫芦!”关景在一个糖葫芦小贩旁停下来,向着身后的关景招手。少年肆意的笑于记忆中的无异,炫彩夺目。

  “知道了。”秦川笑着点了点头,末了又道:“但是不能吃太多,会牙疼的。”

  “知道啦知道啦,秦川你还是这么啰嗦。”谈话之间关景已经拿着一串糖葫芦回来了。

  “秦川。”秦川一回头,就被糖葫芦塞了一嘴。“试一试糖葫芦好不好吃。”关景笑嘻嘻的跟秦川说。秦川眼里荡开了一阵笑意,在糖葫芦上轻轻的咬了一小口。

  “好吃。”

  “那必须的!”

  两人向新皇辞了职,新皇也知留不住他们,便是直接允了。那日新皇是这么跟他们说的:“相守相惜之人还在身旁,便是要珍惜的,我是被这京城禁锢了的人,你们二人便代我去看看别处的风光吧。”

  “臣,领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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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篇是很久以前写了一半的,最近才补完,文笔一般,还请各位看官见谅。

@馕栗子的壳 啵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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